第41章 第41章(1 / 2)
我有话想对你说。
我一直说不出口, 只有抱着那具你的尸屑和玉脂凝成的尸体,才敢宣之于口。
面对你,我说不出来。
我怕你嘲笑我, 怕你厌憎我,怕你不愿意听,怕你觉得我迟来的在意太过轻贱。
我也知道,你不会原谅我。
哪怕我将一切都告诉你,也掩盖不了我曾真实地伤害过你,曾真切坚定地要抽你灵脉,害死你的事实。
我想得过于天真,我以为你只是会死而已,我可以送你的魂魄去轮回,在下一世, 我会很快找到你,带你去一个没有悲伤忧愁的世界,一直守在你身边, 给你一个再也不受欺凌,再也没有痛苦的一生。
可你到死,都不愿意再信我一次。
你不愿被我夺舍,不愿让我护住你的魂魄, 不愿再有来生。
你再也不会相信我了。
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。
我都知道。
所以, 我不敢说了,我不敢告诉你一切的真相。
我原本想烂在肚子里, 到死都不要再打扰你,不要让你痛苦。
但我快死了, 却不甘心, 我还是想要你知道这一切。
……
苍舒镜攥着夕影的手腕, 那截伶仃的手腕纤细到一把就能完全握住,皮肤冰凉到怎么都捂不热。
就算透支活不久的命为代价,苍舒镜也不要松手。
他现在想明白了,就算自己死了,再也不能守在夕影身边,再也看不到夕影,再也无法知晓夕影过得好不好,也不会获得原谅。
这一刻,他不要松手。
以前,看到沈悬衣并肩站在夕影身侧,他会妒嫉到发疯。
后来,他想,夕影身边有个很好的人陪着,陪他慢慢捱过隆冬寒夜,陪他渐渐走出悲伤,也是好的。
他妒嫉。
但他又庆幸。
至少夕影身边还有人,可以一直陪着他。
直到那日,天虞审判。
沈悬衣没陪着夕影。
沈悬衣接受不了夕影凡尘十九载的过往,更接受不了夕影难以忘怀,非要沉冤昭雪一事。
苍舒镜不无恶劣,不无庆幸地想:沈悬衣永远都是神祇最虔诚的信徒,却永远都无法成为夕影的身边人,去理解他。
而他苍舒镜可以!
无论夕影是高高在上的神,还是怯懦阴郁的人,又或者堕成满腹怨恨的魔。
他都不会放弃夕影。
可他不是沈悬衣,他没有选择的余地,没有资格得到夕影的认可。
苍舒镜又不无悲哀,不无伤心地想着:夕影怎么办啊?沈悬衣不会站在夕影身边了,夕影该有多孤独,多难过啊?
似乎,这世上已经没人能理解夕影,能毫无保留地爱着夕影了。
夕影该怎么办啊?
苍舒镜急到发狂。
他可以永远守在夕影身边,可夕影不要他了。
夕影唯一想从他身上得到的,只有他的痛苦与折磨,只有让他难过,夕影才会稍许快乐些。
苍舒镜认了。
只要夕影愿意,他可以被当众处刑,可以被无数人唾骂,可以失去一切。
他可以从人人艳羡,光风霁月的仙门公子,堕成肮脏卑劣,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域邪祟。
只要夕影愿意,他可以接受一切的谩骂与鄙夷,可以失去名声,失去权力,失去一切。
他甚至愿意带着罪名被判处极刑,被凌迟,被活剐。
只求那个执刑的人是夕影。
他死,也要死在夕影手里。
可夕影不见他。
可夕影骗了他。
夕影不会去找他说一句话,不会再见他一面。
说好的亲自看他一点点死去。
夕影却……食言了。
苍舒镜什么都不怕,不怕死,不怕伤,曾经怕过被夕影误会,后来他想,夕影被他害得没少受误会,他能还一点是一点吧。
不怕的东西很多,唯独怕被遗忘,被抛弃,被不在乎。
那他就真的……彻底消失了。
哪怕死,只要被夕影一直恨着,也好啊。
爱和恨一样炽烈。
但……夕影连他被处刑的痛苦模样都不愿意看了。
夕影彻底不在乎他了。
他慌了。
他不甘心了。
他要夕影在乎他,他要告诉他一切,他不想将那些秘密都带进坟墓里,死后如风吹沙砾,转眼消散,再无痕迹。
他不要被夕影遗忘。
苍舒镜在众目睽睽下劫走了神,神不在乎。
夕影任由他拽着,走了一遭凡尘。
在云端,俯瞰人间临安城,俯瞰那座乱葬岗,俯瞰一切只存在于苍舒镜记忆中,与如今的夕影毫无关系,再也无法打动夕影的一切。
苍舒镜一直抿着唇,咽着喉咙里滚烫的血。
他不晓得怎么开口。
最后,他只说:“你……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”
数千年前的记忆,十几年前的记忆,还有……他们曾经岁月与共的那些……
“我要记得什么?”
夕影只默默抽出手腕,清浅冷然的脸上并无情绪波澜,只唇角微勾,讥诮地望着苍舒镜。
“苍舒镜,这些天我想地很明白了。”
“曾经是我作茧自缚,困住了自己,我以为红尘的那场劫我过不去,直到该报的仇都报了,我也为那个凡人沉冤昭雪了。”
“我没什么好过不去的。”
“凡人夕影的一生和我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?那不过是我千千万万年岁月中,最不起眼,最无甚紧要的十九载。”
“他已经死了,尸身成泥,魂魄碎成齑粉,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。”
“不是的……”
苍舒镜咽不下喉咙里的血,他双眸愈发沉紫,看着夕影,会心痛,会不甘,不看又舍不得,又怕以后再也看不见了。
夕影那张脸再也不需要覆面具,他就那么大大方方映入苍舒镜眼底。
这张脸,他以前摸过。
现在,他碰也碰不得。
这双漂亮的琉璃眸,他以前深深对望过。
如今,对方看他时,只余漠然,那比憎恨更令人绝望,他像是再也映不进他眼底。
这双嫣色薄红的唇,他曾深深吻过,在无数个旖旎的夜,他凶狠地掠夺他,汲取芬芳。
那双柔软的手臂会伶仃地垂在床榻边,会攥破锦被,会受不住地环上他脖颈,求他轻点,小动物般讨好地献上一切……
苍舒镜忘不掉这一切。
他是他的毒,是一盅鸩酒,是戒不掉的瘾。
夕影却漫不经心,毫不在意地说:“苍舒镜,过去的都过去了,我不在意了,不会再在你身上浪费一丁点时间,一丁点感情。”
“苍舒镜,你活着,我不会觉得痛恨,你死了,我也不会觉得畅快。”
“和我……再也没关系了。”
夕影站在云端,他今日没穿那袭刺目的绯红,他一身霜白,在猎猎风中如云如雾。
仿佛下一瞬就能随风散了,融进云中。
无欲无求,无爱无恨的神祇。
若天梯不断,他似乎已经飞回九重天,人间的一切都能算作一场梦,梦醒了,便是柳暗花明,红尘又算得了什么呢?
“你不要走……”
“你不要离开我……”
苍舒镜怕了,比死亡更令他恐惧,心底那个名为“不可以唐突小影,不可以让小影更讨厌自己”的锁链骤然断裂,他挣脱而出,疯了一般展开双臂,扑过去,将夕影牢牢锁在怀里。
夕影没动,没挣扎,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苍舒镜发了疯地说:“你必须恨我……”
“不会了。”夕影轻声。
“不——!!”
苍舒镜嚎啕大哭,泪掺着血,盈满眼眶。
“你要恨我,你必须恨我,你不能忘记我,你不要忘记我……”
他抬掌,抚着夕影的脸。
夕影没露出厌恶的表情,他惊喜。
但夕影也没别的情绪,就像是一尊玉凝的雕像,他恐惧不已!
苍舒镜从未这么崩溃过,哪怕是夕影死的时候,他多少还能幻想着:夕影爱他,夕影恨他,最浓烈的感情都给了他,无论生死,就算他们都烧成灰,燃成烬,也还要生生死死地纠缠在一起。
可他从没想过,夕影在记起一切后,还能说出不在意,不在乎这种话。
“你看看我,你不要不理我……”
苍舒镜疯着,哭着。
可他无论怎么挣扎,夕影依旧冷漠地,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他,那双漂亮的琉璃眸里,连苍舒镜的倒影都映不进去。
苍舒镜没办法了,他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他紧紧抱着夕影,说:“你听我说完,听我说完,好不好?”
“我不是无缘无故带你来看这些的,我有话想对你说,以前是我太笨了,我没认出你,我不知道你就是他。”
“我错了,错地太离谱……”
“我从来都不是为了玉挽才伤害你,是他骗了我,我以为他是,可他不是……”
“我不是不愿意杀了他,可那时候他吞了你的灵核,我不能贸然杀他,否则你的灵核会碎,我当时没想到好的办法,只能虚与委蛇。我……”
他急糊涂了,急地语无伦次,不晓得从哪儿开口才能将那漫长岁月理清楚。
没有人会等他慢慢说完。
夕影也不想听他说。
被骗了一次又一次,夕影若还信他,那该有多蠢,多贱啊?
“苍舒镜,你有什么好解释的?这些对我已经不重要了,你应该早些说给他听,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“你就是他!”
“从来都是你,一直都是你!”
苍舒镜抱着他,愈抱愈紧,生怕手一松,怀中的人就化作烟,散成雾,消失不见。
夕影无动于衷,连嘲讽都不再。
“已经不是了……”夕影说。
他的手伸至自己后腰,要掰开苍舒镜的手,可苍舒镜抱地太紧了。
他便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断。
指骨断裂声清脆,一声又一声。
断了骨,断了情,没什么是不能割舍的。
一脸的血泪将苍舒镜俊俏的脸映地极狼狈,极悲怆,可他只能颤着唇,忍受着夕影要与他断情绝爱的决心。
他的眼愈发模糊,都是血雾,渐渐快看不清夕影的面容了。
这个人就要消失在他的世界了。
他只能独下地狱。
夕影说不会再想起往事,不会再记住他,不会再让他留存自己心底,哪怕一寸一毫的空间。
夕影会将他彻底忘记,继续做那个无心无情的神尊。
苍舒镜彻底疯了。
他指骨断了个干净,只余皮肉牵扯着,狰狞难看,他抱不住夕影了,他疯了一样将掌心扣在夕影后脑,倾身压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