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第58章(1 / 2)
夕影开启的门, 直通沧州秘境核心。
沧州秘境是上古秘境,沿途多有天然的弥彰幻境,凶险坎坷, 是为阻挠外敌入侵, 也是考验弟子而设的路障, 秘境自被赫连家留以己用后,便能自动识别赫连家血脉,多有分寸, 不会过分误伤。
这秘境没见过神,意识到夕影并非赫连族人, 又身怀神力后, 本能警惕。
它在时间长河中,浸满了人间悲苦。
那些吞纳进秘境的意识开始叫嚣怒吼。
耳畔都是哀哭呐喊声, 道不尽的唏嘘怅惘, 怨毒地呼啸在夕影身周。
夕影垂睫一看, 光可鉴人的冰湖褪色, 换成一条比黄泉更凶险的川流, 无数张狰狞痛苦的人脸流淌其中,从足下游过。
这凶相, 光是多看一眼, 都能吓得失三魂丢七魄。
也不知那些嫩歪歪的小弟子, 会不会途经这样的河流。
夕影没理, 继续朝前走。
河面之下伸出的手瘦骨嶙峋,或被火焰灼烧成焦炭, 或被冰冻成脆棍, 一敲就断了, 又或者已腐蚀严重, 肉一块块往下掉。
无一例外的,他们的手还未碰到夕影,便化作一声惨叫,消散成烟云。
夕影默叹:“若真是枉死之魂,我为你们超度又如何?可你们只是残留幻影罢了。”
眼前所见,耳畔所闻,都是假的,是一段幻境。
却又是真的,曾真实发生过的人间炼狱。
那是天梯断裂时,昆仑弃大陆而去,一时间地动山摇,岩浆滚涌,海水倒灌,人间文明坍塌殆尽,数不清的人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呼痛,在异兽啮齿间狼狈求生。
夕影踏在昆仑月上,俯瞰这般的人间,终究留了下来。
他带着昆仑上的碧落川,以极仙崖为镇,保住这片大陆。
又以一魄化天虞,镇压异兽于殊命谷底,保住人间生灵。
代价是——魂魄不全,永生不得返还九天。
他心甘情愿。
如今想起来,当初所为从未后悔过。
只是,他没想过,春秋更迭千万载后,人间还是那个人间,人却非当年的人。
一切都变了。
就连沈悬衣……都变了。
踏过冰湖,才是真正的秘境核心。
这里的幻境做的比外界的还要逼真,若非心性坚毅,神识强大的人,很容易迷失其中。
闯入者直面的是自己内心的恐惧。
而这幻境则是将恐惧无限放大,摆在眼前,逼着你不得不看。
夕影的经历太多了,白云苍狗,泱泱千万年。
他瞧着周遭的幻影从上古洪荒,迭代至万年前的倾覆之灾,又看着一个个宏愿颇违的仙门弟子,变成无不有私的虚伪嘴脸……
夹杂着一道模糊的背影,一闪而过。
待夕影定睛去瞧,便只剩云烟,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。
沈悬衣唇角含笑,眉眼温柔地唤他名字,陪伴他,照顾他,让他习惯像个凡人一样睡觉吃饭,爱上凡间的热闹与欢笑,变得……越来越留恋人间,越来越像一个人。
夕影爱上人间,留在人间,不想什么返还九天了。
他沉醉不知归路。
永远被红尘困囿,锁缚于极仙崖。
自身去慢慢体验,与这站于旁观视角去看待,是两码事。
他心中本就有怀疑的种子。
带着怀疑去瞧,只觉沈悬衣每一个温柔的笑,都别有意味。
夕影越瞧越烦躁。
恨不得直接出手破了这幻境,敢拦他的路,他便毁了就是。
手刚扬起,幻境造的沈悬衣不见了。
另一个青年站在他面前。
也是一身白衣,宽袖轻拂,墨色长发直垂后背,几近膝弯,他似乎不太会束发,慵懒随意地以一截海棠树枝绾着,衣着也是松松垮垮的,没个正经样。
青年提着一盏雪白的兔子灯,笑说:“你喜欢那小兔子,又不将它捕了留下当个爱宠,心底又惦念的紧,还不让我说。”
“跟我有什么好倔的?我又不笑话你,神怎么了?神就必须端庄威严,喜欢那些冷冰冰没意思的笔墨书砚、法器铁疙瘩吗?”
青年将兔灯往夕影手里一塞,指尖燃了点灵流,点亮灯芯。
幽阴晦暗的四周,唯这暖灯照耀。
旋转着,散出缤纷光碎。
照亮夕影的脸,也映明青年的眸……
那是一双暗含深紫的眸,流光溢彩,漂亮地如稀世奇珍。
这张脸是……苍舒镜的。
“你放走那小兔子,我要是再把它抓回来,你会生气的,勉强以这个替代一下吧,我亲手做的,喜欢吗?”
他嗓音轻缓,旖旎温柔。
夕影心跳滞涩一瞬,猝不及防下,青年的脸近在咫尺,一手揽他后腰,一手轻抚过他眼尾。
彼时,那里并没有那枚小痣。
长睫微垂,轻颤着,青年有些紧张,嗓音沉缓道:“……可以吗?”
什么可不可以?
夕影来不及想清楚,就被对方的唇压下。
他一瞬间便懵了!
明明想挣扎开,但身体僵硬地不允他反抗,甚至本能地颇觉舒服,炽热之吻下,他喉咙里克制不住地哼吟出声。
对方愈发炽热大胆,是现实中的苍舒镜绝不敢做的。
大手揽他后腰,愈发旖旎暧昧,吻地极渴,极动情。
太假了!
苍舒镜怎么敢的?!
一瞬,夕影醒过来,掌心蕴着杀意袭向“苍舒镜”,那影子一瞬就散了,连带着兔子灯的光。
周遭再度陷入幽暗寂冷中。
从明亮到黑暗,双眸难以适应,眼前似乎还残留苍舒镜的身影,他破开他时,看见青年眼底流露出的难过与悲伤。
夕影深吸一口气,闭了闭眼。
都是幻觉罢了。
这个幻境做的也没夕影想象的那么逼真。
做仙门首席弟子时,苍舒镜对他多是隐瞒诱骗,半句真话也没有,更别提那样诚挚的,满含爱意的眼神。
做魔主,做阶下囚,做奴隶时,苍舒镜更不可能那样对他,只会小心翼翼,诚惶诚恐,半分都不敢得罪他。
假的!
夕影冷笑一声,正欲毁了这骗人的幻境。
有声打断他。
“别——!”
“神尊手下留情啊!”
无数声音朝他求情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。
一时间纷杂吵扰。
幻境浓瘴散去,一株巨大的槐树出现,数十人合抱那么粗,根茎苍虬,华盖亭亭。
繁枝茂叶间缭绕着无数细小的光点,似萤虫,发着幽幽绿光。
那光点便是赫连先祖的元神残留。
这株树不似凡物,像是神界之物,如何流落凡尘的,不得而知,但也只有这般神物才能温养元神数千年不散。
夕影犹豫了片刻,收手拂袖道:“这幻境是你们控制的?”
无数声音忙不迭否道:“不不不,不是我们,是秘境自己捕捉的意念。”
他们从繁茂的树盖上飞落,匍匐在低处,以示臣服与尊敬。
夕影:“那幻境中发生的事,你们能看到?”
“……”
“怎么?”
“神尊恕罪,幻境捕捉的是来者心声,我们并不能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,只能感知到入幻者的心绪,以此判断凶险程度,若幻境做的太过分,我们会阻止。”
夕影眯了眯眼,轻“哦”了声。
脸上瞧不出喜怒,却忽然缓声道:“幻境中的一切是真是假?”
“自然是真的!”有道女声说。
紧接着,无数声杂乱起来。
“秘境本身并无喜怒哀乐,它悟不透人心,也创造不出东西。”
“只能诓出入幻者内心的恐惧与留恋。”
“对!要么以恐惧为武器,消磨人的精神。”
“要么,以留恋之物,将人永困其中……”
他们越说,夕影眉头皱地越紧。
苍舒镜于他而言,究竟是恐惧,还是留恋?
不会是恐惧,自他回归神躯后,他有什么好怕的?苍舒镜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。
就算是从前,他从天虞牢笼走到极刑台,也不曾惧怕过苍舒镜,他只觉得恨意难消。
至于留恋……
那简直就是笑话了。
更何况,他如今的心已渐渐冷硬成冰晶琉璃,什么爱啊恨的,回头瞧去,不过一场你骗骗我,我哄哄你的把戏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