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第67章(1 / 2)
在太阳隐落于灌愁海的不知多少个日夜后。
苍舒镜醒了!
小兔妖的一声呼唤, 神祇睁开双眼,太阳再度从海面上升起。
一轮硕大的红日悬在藤窗外,残阳如血, 铺洒在整个海面上, 暖光直射屋内,照亮苍舒镜半边脸, 给那死灰般的惨白添上血色。
他眼珠微动,终于掀开眼皮。
光色浓郁, 油墨重彩地像未稀释的彩浆。
透着一股过分的真实。
夕影急切地推扉入内, 隔着一扇半透的藤屏时,却顿步。
生怕再往前走半步, 梦便碎了。
他大口呼吸着。
一切都还是寂静的,只有他的喘息声。
就像他刚刚听错了,他怀疑自己听错了,转身就想出去再问问小兔妖,问问他刚刚说的是什么, 再说一遍。
直到,里面传来一道虚弱的轻声。
“小、影。”
一刹那,不知何时噙在眼眶的泪珠簌簌掉落, 砸在地上, 从地板缝隙间长出一片嫩绿。
“是…你吗?”
那声又道, 无比熟悉。
心脏怦然跳动,窗外吹入一阵煦风, 是被阳光暖过的,不再寒冷。
夕影屏住呼吸, 一步步走出藤屏。
对上了一双黑沉的, 含着笑意的眼。
窗外那个叫做尸血山的世界, 瞬间变了样子,枯木逢春,百花齐绽,嫩绿的苔藓爬过焦土,将一切破败残伤都掩埋,重新长出血肉般。
夕影急促呼吸着,模糊不清的双眼狠狠眨了几下,水洗晴空般。
终于看清眼前,那个躺在床榻上的男人。
“你…你回来了……”
“嗯,我回来了。”
夕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,已经扑到床榻边,双目颤地厉害,紧盯着这个他爱了,恨了几辈子的男人。
他就盯着他看,双目一点点描摹着这张俊俏的,含着温煦笑意的脸。
青灰死色的面容,已被晚霞熏出一层血色,看上去与活人没什么区别。
额头上还挂着一块疤痕,瞧着令人心惊。
夕影伸出手,想去碰碰他,可指尖未曾触及,又缩了回去。
他怕一碰,梦就碎了。
梦醒后,还是枯焦遍野,还是死寂的尸血山,是荒古秘境的神境台上,是那一堆冰冷石块垒起的坟茔,和一堆堆破碎不堪的尸块。
又或者是那个冰冷的,高筑浮岛上的极仙崖,只有沈悬衣一遍遍如魔咒般在他耳边说:“你是神,你不能让自己的悲喜影响人间,你不要重蹈覆辙,你该放下,忘记苍舒镜,忘记所有的爱和恨,永远守护人间,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你该去履行的使命。”
没人爱他,没人在意他。
所有人都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,却没人问一句你想要什么?你喜欢什么?你孤独吗?
他垂着眼,不敢看,怕幻梦破碎。
睫毛颤地厉害,直到眼眶再也蓄不住沉重的泪,滴落在苍舒镜掌心。
“是梦吗?”
他下意识将这句话说出来时,就被握着手腕,触到对方渐渐暖起的脸。
苍舒镜什么都没说,只是让他感受着自己的皮肤。
掌心下,温度一点点升上来,就连皮肤都没那么僵硬了,变得柔软。
夕影的唇颤地厉害,手更是抖地不成样子。
他始终,不敢抬眼。
直到……
“感受到了吗?”
那声喑哑,却低缓温柔,像初春的潺潺泉流,像冬日煨热人心的火炉。
指尖触碰到的皮肤越来越软,越来越暖。
是……是活的!
夕影的反应来得很晚,明明一句话,他颠来倒去,含在口中默默念了三四遍,才悟明白意思一样。
倏然瞪大杏眸,瞳孔颤地厉害。
嗫嚅着唇,一遍又一遍地念着:“……活着,活……活着,活着!是活着!!”
“对,活着。”
苍舒镜这辈子都没这么温柔过,血色还未涌上的唇含着笑,指尖勾起夕影鬓边的一缕发,无限温柔地替他别到耳后,完完整整地露出这张怎么都看不腻的脸。
苍舒镜笑容微滞,皱眉叹道:“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?”
夕影瞥了眼窗边的铜镜,发现自己确实……有些狼狈。
头发凌乱,衣裳也沾着血渍与尘土。
从离开沧州的那日起,夕影就没心思管自己的模样,他从来爱干净,可这一次他忘了。
夕影摇了摇头:“不重要,都不重要了。”
说着,又蹙眉顿了下:“你不可以嫌我邋遢,嫌我脏。”
“我哪里有资格嫌你脏呢?”
苍舒镜声音很轻很轻地说。
他垂睫瞧了眼自己的身体,看那密密麻麻的针脚,看那接口处干涸的污血,怔了片刻,无声喃道:“我才是脏的。”
“没有!”
夕影摸着他脖颈下缝合的痕迹,半分都不嫌弃。
“你都醒来了,这些伤很快都会好,血已经凝固,很快会结痂脱落。”
“苍舒镜,你不脏。”
苍舒镜愣了下,又怔了很久,像是梦中踩在云端一般,落不到实处。
“不……脏……?”
夕影笃定点头,看着对方震颤不已的眼,忽地想起什么,微愕了片刻,又坚定道:“我以前那么说,都是气你的,你……你别想了。”
苍舒镜喉咙哽咽,嗓音滞涩,却莞尔笑道:“那你再哄哄我,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
夕影一寸寸抚过他的疤,甚至在他锁骨下的针脚上亲吻了一下。
反反复复地宽慰他:“你不脏,不脏……一点都不脏……”
夕影说的每个字,对苍舒镜而言都是咒语,雷霆雨露,皆是恩赐。
曾经能化作锋利剑,扎穿他心口。
如今也能成甘霖雨,滋润他心田。
这一日的夕阳,格外长久,他们不知该说什么,就那么对望着彼此,双手交叠,十指相扣,紧紧望着对方。
不提什么红尘是非,人间恩怨。
但苍舒镜还没完全恢复好,他只能说说话,偶尔能抬起手,身体还是麻木的状态,动弹不得。
夕影不急着同他算账,也不急着追溯往事。
醒来就好,等伤完全养好,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解释,慢慢把话说开,到时候哪怕自己生气,恼怒了,也可以无所顾忌地捶这人几下,欺负欺负他。
余生,还很漫长。
他不着急。
如此,不知过了几日,又或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。
似乎谁也没发现,那轮红日,一直一直挂在海面上,不肯坠下去。
又或许,他们并不在乎。
困了,便依偎在一起睡一会儿,醒了,便望着彼此的眼。
即使不说什么,握一握对方的手,摸一摸对方的脸,便相视一笑。
夕影倒想试图说点别的。
“你睡着的那几日,我也睡了很久,我做梦了,很长很长的梦。”
“哦?什么梦?”
“梦见了你。”
“梦见我?”
“嗯,我梦见我们万年前的那些事,我不知道是碎魂回归,才将那些记忆以梦境的方式,重新还给我,还是……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。”
“那你要不要说给我听听?”
“好,但梦很长很长,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完,你要等我慢慢说,别睡着了。”
“嗯。”
苍舒镜答应地很好,他拥着夕影,搂在怀里,夕影趴在他胸前,听着心跳才舒口气,找回些许真实感,才开口缓道:“万年前,我就认识你了,不过我和你的初次见面总不那么美好,不是龃龉颇多,就是……算了,不提那个了,我是说,我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就打了一架。”
他讲着,忽然皱眉,气恼地在苍舒镜胸前掐了一下。
愤愤道:“你简直胆大妄为,满脑子渎神的念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