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 第83章(1 / 2)
他躺在床上, 安静地就像是睡着了一样。
最后一针终于缝好,夕影熟稔地打上结扣,俯唇咬掉多余的线绳。
又替镜穿好衣裳, 熨贴平整, 才环着他的腰, 抱着他侧躺在床榻上, 温热的面颊在他冰冷的颈窝轻轻蹭了蹭,说不上的旖旎缱绻, 唇上沾的血也一并抹在镜泛白发青的皮肤上,像揉皱的胭脂,晕开漂亮的颜色, 又是不知从何讲起的诡异与安稳。
镜的身躯被毁,没有魂魄,他无法自行修复, 好在夕影终是将他附着在海棠花枝上的元神取了回来。
知道花枝可以修复元神,但他暂时想不出具体办法。
元神这种东西,人没有,神也没有,只镜这样天生的魔才拥有。
夕影想,镜的元神大约和祂们神族的灵核差不多。
但到底不甚了解, 他也不敢乱作尝试。
习惯了这般安静,不爱搭理他的镜, 夕影如今倒是不急于此事。
就算以元神修复身躯,镜依旧会躺在这,醒不来。
凡人没有魂魄便意味着彻底湮灭消散, 神没有魂魄, 靠着灵核也能存在, 当初,夕影的魂魄被割裂成那么多份,不也好端端地活着吗?
身躯能修复,魂魄也可以,前提是——他必须将镜的心拿回来。
而那仅剩的半颗心,被夕影炼化掉了七情六欲,修补灵核。
只要将灵核拆开,把它拿出来就好了。
夕影抱着他,贴在他耳边喃声道:“我知道你不会赞成,我也不是那种为了你可以牺牲自己的人,毕竟……若为了救你,我死了,你该多难过啊,我不想让你体会这种感觉,太煎熬了……”
说到后来,嗓音有些哑,喉咙也哽得慌,他轻轻蹭了蹭镜的下巴,吻在那抹沾血的胭脂红上。
眉心拧着,很委屈似的。
“你放心,神没了灵核也不会死的。”
小兔妖默默进来,收拾了沾血的布巾,吹了烛,端着盛满血水的铜盆正要出去,走到门口的时候,却顿了下,回头望着床榻的方向眨了眨眼。
欲言又止,止言又欲了好一会儿。
安静的,漆黑的屋内忽然响起人声,吓了小兔妖一跳,险些翻了捧着的水盆。
“想问什么?”夕影疲惫地低声说。
“你没睡着啊?”
小兔妖犹豫了会儿,“哥哥,我们……到底要去哪儿啊?”
自夕影离开尸血山,去极仙崖后,小兔妖担心地要死,一颗心怦怦乱跳,生怕夕影会受伤,或者解不开心结,会发疯会崩溃。
可夕影回来地很快,身上半点伤也没有。
小兔妖嗅地出来,夕影身上沾的血是别人的,不是夕影的。
他看起来又那么平静,半点要发疯的症状都没。
小兔妖终于松了口气。
但过了这么些时日,小兔妖总觉得夕影的平静不太对劲。
若要真的形容,大约是暴风雨前的宁静?
或者……地龙翻身,震裂大地前那种诡异的静谧。
夕影回尸血山后,便伏在镜的床前,盯着被神力护了一层又一层的海棠花枝,满目放空,不知在想什么。
直到小兔妖问了句:“这花枝是极仙崖上那株树的?哥哥将它带回来,要种起来吗?可这海岛上的土质似乎不太好。”
曾掩埋过尸骨,到处都是残骸血腥的土壤真的能养活一棵树吗?
小兔妖说:“它之前长在极仙崖上,那里灵气充沛,还有碧落川滋养,习惯了那样的环境,还能适应这里吗?”
“适应?”
夕影微怔,听他这么说,忽然眼眸亮起。
他握着花枝径直冲向屋外,循着初次下凡的记忆,找到镜曾经的生长地。
直接在那堆土壤上刨起来。
双手被碎石划破口子,指尖渗血,混着脏兮兮的泥土。
小兔妖追来,看不过去,要给他找工具,给他包扎。
他拒绝了。
“神血对它的生长有好处。”
对啊,他真是心都乱了,怎么忘记这件事了呢。
镜的原身是建木树,是从这尸血山上长出来的,建木之所以上承九天,下延人间,自然与这座扎根的海岛有关,凡人眼中的凶险之境,不毛之地,那些尸血对于草木而言却是肥沃的养料。
夕影被沈悬衣洗掉记忆的时候,将带着魔息煞气的海棠枝种在碧落川附近,放在夕影眼皮子底下看顾着,却也遏制了它的生长。
那样缭满灵气的环境,都能活下来,如今回到故土,自然可以长地很快!
加上神血,他是不是就可以重新长出来。
一株建木树,长到承天立地要多久?
没了最纯粹的神血,又要多久才能化形?
一万年?
几万年?
还是十几万年?
夕影不是等不起,却觉得等待实在过于煎熬。
他一边刨土,一边思索着:实在不行,他就长眠好了,一觉睡醒就能见到镜该多好。
但他又想,若自己睡过去了,又怎么能守着镜生长呢?
万一有人越过灌愁海,闯过他的结界,踏上尸血山怎么办?
万一这株海棠花树长了一半不长了,他又不能及时发现,怎么办?
万一被哪个虫子蛀了,被哪只异兽撞折了,又该怎么办?
他一边想着,眉头深皱,一会儿喃喃自语,一会儿又是直摇头。
刨地双手伤痕累累。
那双镜爱极了的颀长玉指,混在腥黑的泥土中。
神血偶尔沾上周遭的草木,都令它们瞬间开了灵智。
却唯独……对那截海棠花枝没有半点反应。
满怀憧憬地将花枝种下,日日以神血浇灌,夜夜守在它旁边,眼睛都不敢眨,生怕一个不留神它就长腿跑了似的。
在夕影眼中,这截花枝和任何海棠都不一样。
它的每片花瓣,他都数过,枝上的每道纹路,他都清楚其走向。
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,镜曾同他开过的玩笑。
镜不知自己的年龄,说要将自己拦腰斩断,数着年轮,才晓得岁数。
夕影当时被吓了一跳,千叮咛万嘱咐,让他别犯傻,千万别没事砍开自己数年轮。
谁曾想,竟一语成谶。
他的魂魄斩碎了很多次,肉身也碎了很多次,就连元神化作的海棠花树,如今也只剩这么小小一截了。
可见,话不能乱讲。
夕影想:他和镜说的话都实现地太突兀,合该做个哑巴才好。
海岛上一日又一日过去,人间再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无关。
夕影望着花枝附近那开了一片又一片的血红彼岸花,采下一束递到海棠花枝前,呆立片刻,又抱着一捧送回小木屋中,献到安静睡着的镜面前。
红艳的花,血一样瑰丽,衬着镜的脸和唇格外苍白。
夕影摘下几片花瓣,揉皱满手鲜红。
指尖描绘在镜的唇上。
那点苍白便被花汁点上些气色。
瞧起来,当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。
“那次……我让你来采这花,你险些在这里丢了命,回来后,我却将它转赠他人,你是不是……很伤心?”
没人回答他这个答案,他却心底有数。
怎么可能不伤心呢?
“我当时也是在气你……”
“我想了很久,都想不到该怎么惩罚你才能让我泄愤,我说不甘心杀了你,让你死的那么简单,连我自己都骗过去了,我其实……”
其实什么?
恨是真的,爱也是真的。
可无论去发泄什么样的感情,都需要这个人还活着,还能承受他的怒意或是爱。
现在却……
“算了……”
夕影叹了声,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,“等你醒了我再慢慢和你说吧,有些账也得慢慢算,拿你我无限长久的寿数去清算,直到永远……”
满目鲜红的彼岸花摆渡在镜的身周,他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。
若是凡人,就该循着这彼岸花铺就的引子,找到回家的路才是。
但镜不是。
所以,夕影等了很久很久,一个又一个日升月落后,苍舒镜都没醒,那截日日浇灌神血的花枝也没半分生长的迹象。
毫无头绪,毫无希望……
之后,他们便离开了尸血山。
“哥哥,我们……到底要去哪儿啊?”
小兔妖对夕影做的决定从来不会质疑,也不会多问,但最近他总是心绪不宁,总觉得不对劲,憋了好几天终于憋不住了。
烛台再度亮起,夕影朝小兔妖招了招手。
他半躺在床上,揉了揉小兔妖藏在帽子下的那截断耳,“还疼吗?”
“早就不疼了。”
夕影点头,“等以后……”他顿了下,“若有以后,我会想办法让它再长出来。”
小兔妖摇了摇头:“哥哥别为了我费心啦,现在都不疼了,而且也……也都习惯了,没什么影响的。”
小家伙的模样太乖巧了,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,满怀担忧看着他。
夕影难得地笑了下,暖黄烛光下,模样慵倦,形容放松。
“你呀。”他点了点小兔妖眉心,嗔他一眼,“对你们兔妖来说,耳朵多重要呀,你以为我不知?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。”